记者：北约华盛顿首脑会议于1999年4月23—24日先后通过了《北约华盛顿宣言》，《北约关于科索沃问题的声明》和《北约21世纪战略新概念》，北约的新战略与过去战略相比有何实质变化？
叶自成：北约战略新概念是北约历史上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它使北约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简言之，北约战略新概念主要表现为三个“扩展”：第一，目标的扩展。北约首脑会议使北约性质有了重大变化。北约虽然仍然认为集体防御是核心目标，但在实质上却突破了集体防御的性质。三个文件都强调北约要在实行民主、自由、人权和法治等价值观念上起重要作用。这表明北约已从过去集体防御的军事组织变成了推行西方价值观念的工具，兼具防御与采取主动军事行动的性质。第二，职能的扩展。过去的北约主要职能在于保卫成员国领土完整和成员国不受侵犯，现在的文件强调北约具有在欧洲地区制止和防范新威胁的职能。这些新威胁是指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核武器扩散、所谓种族灭绝行为以及由上述问题引发的地区性危机等。第三，区域的扩展。一个扩展是成员国的扩展，即东扩，北约宣布将向所有欧洲国家敞开大门，主要是对前苏联和东欧国家。另一个扩展是行动区域的扩展，即南进，北约将不仅在成员国范围内，必要时还会将其维护和平与安全的行动扩大到成员国之外。
记者：北约战略新概念反映了美国试图借北约来主导冷战后世界新秩序的全球战略意图。但北约华盛顿首脑会议在制定战略新概念的过程中，也表现出欧洲国家与美国在一定程度上的不一致性。可否联系当前美欧关系现状具体分析一下这方面的状况？
叶：这种不同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在北约扩展的范围上，北约战略新概念虽然实现了北约行动范围的扩展，但“新概念”在地理扩展方面是含糊的，并没有明确赋予北约以美国所希望的更广泛的行动自由。北约战略新概念更多地满足了欧洲国家的意愿，即北约战略扩展是有限的，具体而言就是北约行动扩展主要局限于南欧巴尔干地区，可能还包括北非地中海沿岸国家。另外，法国领导人曾经表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不是北太平洋组织，不能把北约扩展到亚洲地区去。第二，美国希望能明确表达北约可以在不经联合国授权情况下采取行动，但北约战略新概念没有完全体现美国的这个意图。北约虽然在科索沃问题上绕过联合国对南联盟发动了战争，但多数欧洲国家认为这将是一种特例，而美国则希望在科索沃问题上的行动能更多地成为一种范例。第三，欧洲国家强调北约的欧洲性，强调它的集体防御是首要任务，而美国则强调防御之外的任务更重要。首脑会议制定的新战略实际上是一个折衷，美国希望把防御之外任务作为北约主要任务的意愿没有实现。
记者：这就是说，美国与北约中的欧洲国家虽然在科索沃问题和北约新战略上较为一致，但这不等于说欧洲已经是美国单极世界的支持者，甚至说欧美已成为一极了。
叶：是的。
记者：科索沃危机发生后北约与俄关系突显紧张。从欧洲地缘政治上看，北约战略新概念将对北约与俄关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叶：联系北约华盛顿首脑会议的内容，我以为这种影响是不小的。
第一，华盛顿首脑会议是北约东扩后第一次首脑会议。波匈捷三国的加入使北约新增了13个师，北约的军事边界向东扩展了650—750公里，北约的战术空军可以从波兰的基地起飞，将俄罗斯圣彼得堡等重要城市包括在自己的飞行半径之内。这使北约挤压俄军事地缘空间的战略成为现实。第二，北约战略新概念重申了北约将对所有欧洲民主国家敞开大门。而现在的巴尔干地区是申请加入北约国家最多的地区，科索沃战争表明，北约实际上把这一地区作为下一步扩展的重点。这将对俄的地缘政治和战略空间进一步产生挤压。第三，北约战略新概念包含北约可以在维护地区安全、保护人权、处理危机的情况下，不经联合国和欧安会组织授权而采取军事行动。俄将可能由此失去在欧洲安全和维持和平上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对俄更具威胁的是，北约对高加索地区局势具有潜在的重大影响，它可能在维护地区安全、维护人权的借口下，干预格鲁吉亚的民族冲突及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之间的冲突。这将对俄在独联体地区的战略利益造成直接挤压。第四，北约战略新概念重申了北约与俄罗斯相互关系协议精神，表示要让俄在政治解决科索沃问题上发挥重要作用。这说明北约还是希望能修补因科索沃危机受到损害的北—俄关系。
记者：你的结论是，北约对俄罗斯实行的是双重战略：一方面挤压俄的战略空间，另一方面又企图稳住俄，不使北约与俄罗斯的关系彻底破裂。那么，你如何评价北约战略新概念出台后的俄—北关系？
叶：俄与北约相互关系毫无疑问会受到严重损害，但可能还不会发生严重对抗。双方都会采取克制行动使已经下降的关系不致完全破裂。北约对俄实行挤压与拉拢的双重战略，俄也会对北约实行坚决反对与分化妥协并用的双重战略：坚持反对北约东扩的立场，并可能在波海三国和高加索国家加入北约问题上持强硬立场，甚至不排除俄利用北约战略新概念的逻辑，以波海三国俄罗斯族人在三国合法权利受到侵害为由，对三国施加更大的压力；在科索沃问题上，俄坚持反对北约对南侵略的立场，将推进吸收南加入俄白联盟的进程，维护俄在巴尔干半岛的政治影响。俄还将推进独联体国家政治经济军事一体化进程。俄宣布停止北约与俄罗斯相互关系协议，但又在加强与德法等国的协商，寻找俄与欧洲国家的共同点，又说明俄会慎重行事，不至重新回到与西方对抗的老路。
记者：现在人们都很关注北约战略新概念对国际格局演变的影响，你怎样看这个问题？
叶：冷战后多极化格局是国际政治发展的一个基本趋势。同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一样，多极化进程也是一个长期的、复杂的、艰巨的过程，甚至会有反复和曲折，我们不能以某一事件来判断多极化还是单极化。我以为科索沃战争表明，现在的世界是一个多极化和单极化两种趋势同时并存的世界，这种矛盾的趋势还会存在较长时期。这种双重结构表现在：一方面，多极化趋势在发展；另一方面，美国试图推行单极世界的意图时有表现。如果说过去人们认为世界已经是一个多极世界的观点过于乐观的话，现在以科索沃战争来说世界已经是单极化了的观点似乎又过于悲观。北约在科索沃的战争，并没有改变多极化这一国际政治基本趋势，只是提醒人们，多极化进程比人们预想的要复杂得多。我相信，在多极化与单极化并存的矛盾中，多极化趋势终究还是会逐渐取代单极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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